思韻小說網 > 燈花笑 > 第九十章 他的刀

  煎好的褐色湯藥盛在白瓷碗里,用涼水浸過,只微微地散發出熱氣。

  裴云姝靠床頭坐著,望著隆起的肚子良久,終于下定決心,就要伸手拿起銀盤上的藥碗。

  瓊影忍不住攔了一下,“王妃,不如再想想?”

  “要不再多換幾個醫官來瞧瞧,萬一有不用催產的法子呢。”芳姿在旁低聲勸慰。

  陸瞳平靜坐在桌前,仿佛沒聽到屋中對話。

  裴云姝金枝玉葉,身份高貴,腹中又是郡王血脈,而她只是個普通醫館的坐館大夫,在此之前,她和裴云姝甚至都沒見過面,要裴云姝將自己、將自己腹中骨肉的性命全交到一個素昧謀面的陌生人手里,實在有些強人所難了。

  陸瞳垂眸這樣想著,卻聽到裴云姝溫聲開口:“我相信陸大夫。”

  語氣格外篤定。

  陸瞳一怔,下意識抬頭,就見女子背靠著身后軟墊,正微笑著望向她。

  “我相信陸大夫。”裴云姝又重復了一遍,“過去那些醫官院的醫官來了不少,可一個發現不對勁的都沒有。他們連我中毒之跡都發現不了,又怎么能奢望他們能解毒呢?”

  “可是,”芳姿哽咽,“這樣您太冒險了……”

  成功了還好,一旦失敗,裴云姝只會將所有過錯都攬在自己身上。獨自做決定的代價就是,這無法預料的后果,也得由她獨自承擔。

  裴云姝語氣淡淡的,“我是冒險,但陸大夫又何嘗不是?你們以為,陸大夫愿意替我催產,就沒有為難嗎?”

  芳姿和瓊影啞然。

  這倒是事實,陸瞳替裴云姝催產,若出了事,自然脫不了干系。就算成功了,替小主子解了毒,可知曉真相的文郡王未必會感謝她。文郡王是個不辨是非之人,為人自私冷酷,說不定還會倒打一耙,安一個試圖謀害王府子嗣的罪名給陸瞳身上。

  替裴云姝催產,對陸瞳來說,并非劃算買賣。

  思及此,兩個婢女看陸瞳目光中的防備又褪去了一些。

  裴云姝不再多說,抬手拿起銀盤上的藥碗,一口氣喝了下去。

  末了,將空碗擱在盤里,笑著看向陸瞳:“之后全仰托陸大夫了。”

  陸瞳起身,走到榻前的椅子上坐下,銀箏遞來醫箱,又出屋去準備熱水。催產藥喝下還有一陣子才會發作,屋中安靜,許是為了打破這種尷尬,又或者是為了緩解心中緊張,裴云姝主動尋話與陸瞳說。

  她問陸瞳:“陸大夫醫術高超遠勝醫官院醫官,不知師從何人?”

  陸瞳將絨布上的金針拿出來細細擦拭,邊回:“只是個不知名的山野大夫而已。”

  裴云姝點了點頭,聽出陸瞳不愿說這個,換了個話頭:“今日中秋,陸大夫替我催產恐耽誤與家人團聚,要不要我讓人替陸大夫傳個話給家里人,省得家里人擔心?”

  陸瞳擦拭金針的動作一頓。

  她道:“不必。我家人已經不在了。”

  裴云姝愣了一下,隨即看著她歉疚開口:“對不起,我……”

  “沒什么。”陸瞳面色平靜,“那是之前的事了,王妃不必放在心上。”

  屋中又安靜了下來。

  過了一會兒,裴云姝低頭,看著隆起的腹部輕聲問:“陸大夫,若是催產,孩子是不是就能保住?”

  催產藥都已經服下,裴云姝現在才想起問這個,陸瞳也不知該不該說這位郡王妃是天真還是心大。她不愿欺騙裴云姝,便淡聲道:“催產是為了讓胎兒在毒性還未全部種入時將他剝離出來,倘若繼續留在王妃腹中,毒性會越來越深。”

  “女子生產即半只腳入鬼門關,我并不能保證能替胎兒除掉毒性,甚至不能保證王妃安然無虞,我只能努力替王妃腹中胎兒努力搶奪一線生機。”

  她抬頭:“王妃可明白?”

  這話說得十分直白,沒有半分安慰。裴云姝聞言,臉色愈發蒼白。

  瓊影忍不住皺眉:“陸大夫怎么能如此說?”

  那些醫官為讓病者心情愉悅,驅除憂思,總是變著法兒地說些安慰之言,唯恐裴云姝驚恐動了胎氣,偏眼前這個大夫還嫌王妃不夠緊張似的,字字錐心。

  “我是替王妃治病的大夫,不是哄王妃開心的伶人。”

  陸瞳回答得很冷漠,“何況我認為,讓王妃清楚目前真實情況,有助于接下來生產。”

  瓊影:“你……”

  裴云姝制止了瓊影接下來的話,勉強笑了笑:“陸大夫說得沒錯,縱然沒中毒,誰也不能保證生產出什么意外。”她悄悄抓緊身下被褥,竭力裝出輕松模樣,“我裴云姝此生沒做過一件壞事,我相信老天不會待我刻薄,今日一定順順利利。”

  這本是裴云姝安慰自己的話,聽在陸瞳耳中卻有些刺耳。

  此生沒做過一件壞事,老天就不會待人刻薄么?

  她陸家一門,父母忠厚清正,姐姐善良,兄長大義,到最后還不是落得一個家門覆滅的下場。

  而那些作惡多端之徒,卻在這皇城中春風得意,扶搖直上,是被人敬畏著的人上人。

 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,不過是失敗者對不公平命運徒勞發出的自我安慰,是一個謬論,將所有的希望寄托于虛無飄渺的“老天”“報應”上,不如仰仗自己。

  屋中氣氛漸漸凝滯,就在這一片沉默中,裴云姝剛換的衣裳漸漸又被汗水濕透,她蹙著眉,極力忍耐又有些不安地撫上腹部:“陸大夫,我、我好像有些不舒服。”

  陸瞳神色一動。

  催產藥生效了。

  她站起身,去端銀箏已準備好熱水。芳姿和瓊影身子一震,皆是有些無措看著她。

  倒是裴云姝見此模樣,平靜笑了笑:“陸大夫,你只管放手去做,就算……就算出什么差錯,我也會保住你,證明此事全與你無關,是我自己的主意。”

  都到這個時候了,這位郡王妃還念著旁人安危,陸瞳瞧見她汗津津的手邊,身下被褥都已被揉皺,以及她那雙美麗的眼眸中,竭力掩藏起來的慌亂與無助。

  裴云姝在害怕,無論她表現得有多么冷靜從容,她還是打心眼里的害怕。

  身下被褥潤濕大片,許是因為“小兒愁”的原因,催產藥效發作得比平時更快,裴云姝面上血色褪盡,漸漸發出痛苦低吟。屋中新摘的鮮桂清香已不再能掩蓋其他黏稠的腥氣。

  深秋的午后,緊閉的屋門中,沒有清爽長風,像灘無法流動的泥潭,將所有人一同困住。

  “別怕。”猶豫一下,陸瞳握住榻上女子的手。

  裴云姝一愣。

  頓了頓,她傾身在裴云姝耳邊,語氣依舊平靜。

  “我認識裴云暎。”

  一瞬間,裴云姝怔住了。

  熱淚頓時涌上裴云姝眼眶,不知從哪來的力氣,她一把抓住陸瞳的手,急切地問:“阿暎?你是阿暎的人?”

  芳姿和瓊影也愕然看向陸瞳。畢竟在她們二人記憶中,裴云暎并未提起曾安排過這么一位醫女。

  裴云姝卻像是在窮途末路、無邊飄搖的命運中陡然得了一束堅實的依靠,目光一掃方才隱忍惶然,變得信任且放心起來。她喘了口氣,腮邊汗水劃過,偏還望著陸瞳笑。

  “陸大夫,原來你是阿暎的人。太好了,”她壓抑著痛苦,眼中含淚,“我相信你,真的。”

  明明她剛才還怕得身子顫抖,然而一聽到裴云暎的名字,便立刻被注入無邊力量。

  陸瞳沉默,人在絕境中只能靠自己,但在靠自己之余,親人的念想總能使那過程的痛苦減輕一些。

  藥效發作越來越猛烈,裴云姝漸漸壓抑不住痛苦的呻吟,氣息急促。陸瞳一面與她說話,一面讓芳姿喂她喝些甜湯。

  時間拉得太長,裴云姝會沒有力氣的。

  正當屋中氣氛緊張之時,外頭突然傳來一陣劇烈地拍門聲,伴隨著婆子大聲的呵斥:“王妃,王妃開門,府中混入賊人,有人毒害王府子嗣!”

  陸瞳神色驟變。

  芳姿和瓊影也猛地抬頭。

  下一刻,那拍門聲又加快了,孟惜顏的聲音自門外響了起來:“王妃怎么一直不出聲?不會是出事了吧?”

  裴云姝自痛苦中睜開汗涔涔的眼,咬牙道:“糟了。孟惜顏恐怕起了疑心。”

  門外,孟惜顏站在婆子身后,一張臉陰沉得能滴出水來。

  裴云姝趕走了前來驗病的醫官,獨留那個醫女在屋中,總讓她心下不安,于是她叫下人去了醫女身邊丫鬟抓藥的那處藥鋪,問問掌柜的她們究竟買了什么。

  掌柜的一聽對方是郡王府的人,自己先嚇了一跳,不等人問話就仔細回憶丫鬟抓藥的方子。

  “當歸、枳殼、川穹、益母草、黃蓍……”掌柜的駭得變了顏色,“這是福胎飲的方子,是催產藥啊!”

  催產藥!

  孟惜顏涂著丹蔻的指甲幾欲嵌進掌心。

  沒有人會無緣無故的服用催產藥,尤其是裴云姝還有一月余才至分娩期。但她們現在卻偷偷抓服催產藥,那么只有一種可能。

  那個叫陸瞳的醫女,發現了裴云姝中毒的事實。

  裴云姝身子緊繃,望著屋門的目光難掩陰冷。

  表姐的話又回響在她耳邊——

  “中毒之人腹中胎相安穩,待滿十月,誕下一名死胎,產婦卻平安無事。”

  ‘小兒愁’是要在產婦腹內無聲無息地產生作用,待到十月一滿,腹中嬰孩再無生機。但十月未滿就產下的小兒,究竟能不能活,表姐也不甚清楚。畢竟這禁藥明面上已失傳多年,而近年來用過的人,還從未被人發現。

  如果只是這一件事便罷了,更重要的是,陸瞳既已發現‘小兒愁’的真相,一旦此事真相大白,毒害王府子嗣的罪名一旦安排在她身上,后果不堪設想。

  裴云姝咬了咬唇,心中閃過一絲恐懼。

  今日文郡王在鳴林苑中,帝王賜宴結束已是夜晚。就算府上消息傳去再趕回,也得再等一陣子。必須趕在文郡王回來之前將所有罪名都推到那個醫女身上去。

  文郡王一向對她千依百順,只要除去所有的證據,在裴云姝和她孟惜顏之間,文郡王總是絕無理由地偏向自己。

  只要除去所有的人證就行了。那個醫女也是活該,誰叫她發現了不該發現的秘密,還一門心思幫裴云姝,是她辨不清情勢,自己找死!

  孟惜顏面無表情地抬頭,對身后婆子家丁招了招手。

  “王妃被歹人挾持,給我把門砸開!”

  家丁婆子得令,一擁而上,只聽“砰”的一聲,雕花的黃木門一下子被人從外撞開,一眾婆子沖了進來。

  屋里,陸瞳皺了皺眉。

  郡王府中果然不太平,如果說之前只是猜疑,那此刻孟惜顏此地無銀的舉動,幾乎可以讓陸瞳心中確定,裴云姝的‘小兒愁’,與郡王府的這位側妃脫不了干系。

  芳姿和瓊影攔在裴云姝跟前,裴云姝此刻已破血,正是痛苦不堪,只吃力地微微抬頭,怒道:“孟惜顏,你想做什么!”

  孟惜顏站在門口,屋門被撞開,一隙光從她身后投來,卻讓女子陷入更深的陰晦,連帶著嬌艷的五官也顯出幾分陰沉。

  而她的聲音卻是柔柔的,帶著一種格外違和的關切。

  “王妃,剛剛近街旁的藥鋪掌柜的令人來說,這位陸大夫身邊的丫鬟去藥鋪里抓了催產的福胎飲,掌柜的擔心出了差錯,特意差人來告知。妹妹得知此事,立刻趕了過來。”

  她看向陸瞳,冷冷道:“你好大的膽子,竟敢謀害郡王的子嗣!”

  “我沒有謀害貴府子嗣,”陸瞳并不打算獨自承擔孟惜顏的怒火,“催產藥是王妃自己的主意。”

  裴云姝滿面是汗,扶著肚子,在芳姿的攙扶下怒視著孟惜顏,“是我的主意。孟惜顏,我腹中胎象不穩,有中毒之跡,所以請陸大夫替我催產,以保全嬰孩,你滾出去——”

  孟惜顏眸中陰鷙一閃,隨即驚訝地睜大眼:“王妃真會說笑,醫官院的醫官隔三差五地上門,從未查出王妃中毒,怎么一個小醫館的醫女還診出了王妃嬰胎有毒?”

  她抬眸看向陸瞳,語氣森然:“我看,是這個女人妖言惑眾吧!”

  毫無證據的指控,明明白白的嫁禍,如果不是這位側妃張狂到過于愚蠢,那么就只有一種可能,她打算殺人滅口。

  對一個死人,自然不必留什么余地。

  耳邊傳來一聲呻吟,陸瞳低眸,裴云姝身下的潤濕越來越大,方才孟惜顏帶人撞門而入,教裴云姝越發緊張,已破了血,情勢只會越發危急。

  她倒是會挑時候。

  孟惜顏也瞧見了裴云姝神色間痛苦,不由心中一喜。

  女子生產本就九死一生,今日陸瞳是必死無疑,但若驚憂之下裴云姝難產,一尸兩命,豈不是正合她意?至于這罪名……

  她目光轉向榻前護著裴云姝的兩個丫鬟身上,這兩個丫鬟不知裴云姝從哪里找來的,對她忠心得要命,孟惜顏三番幾次收買都不成,既然如此……就讓這二人成為替罪羔羊好了,也算全了她們主仆三人緣分。

  孟惜顏一指陸瞳:“把這個女人給我抓起來!”

  裴云姝驚駭莫名:“孟惜顏,你大膽!”

  孟惜顏蹙著眉:“王妃受這女人蠱惑,此刻神志不清,還有這兩個人——”她看向芳姿和瓊影,嘴角笑容詭異,“身為王妃貼身侍女,卻與外人勾結里應外合謀害王妃,把她們一起抓起來,待郡王回來定奪!”

  身后的家丁們正等著她這句話,聞言沖進來,就要抓住陸瞳。

  瓊影和芳姿見狀一腳踢飛面前一個婆子,拔出腰間匕首,擋在裴云姝榻前。

  竟然有武功?

  陸瞳神色動了動。

  看來文郡王妃也并非全無后手。

  門口的孟惜顏見狀,臉色一沉。難怪這兩個丫鬟對裴云姝總是寸步不離,原來是有依仗。這些普通的家丁婆子是靠不住的,孟惜顏喝道:“盧漢——”

  伴隨著她這聲高喝,院落中猛地響起齊刷刷的腳步聲,一眾佩劍護衛趕到門前,那是王府的護衛。

  孟惜顏后退一步,指著屋中幾人厲聲道:“拿下他們!”

  “是!”

  青衣護衛如狼群,兇狠撲向獵物羊群,孟惜顏冷冷一笑。

  文郡王寵愛她,便將王府護衛任她調遣。這些護衛都是有真本事的人,就算裴云姝的兩個婢子身手再好,終究雙拳難敵四手,更何況……那屋里還有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拖油瓶。

  屋中,護衛們兇神惡煞地撲來,芳姿和瓊影一面要分心護著榻上的裴云姝,一面要護著陸瞳,還得應付這些護衛,一時有些難纏。

  一個身形壯實的護衛的避開芳姿匕首,猛地抓住銀箏手臂往外拖,銀箏哪見過這種陣仗,下意識驚叫一聲。

  陸瞳一轉身看見的就是這一幕,一把抓起小幾上花瓶,朝那護衛腦袋上猛地掄去。

  “砰——”

  護衛身子晃了晃,緩緩倒了下去。

  銀箏驚魂未定地望著她,屋中其他人見狀也忍不住愣了一下。

  這個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女子,下手竟是毫不遲疑的果斷。

  細白瓷花瓶在地上摔得粉碎,夾雜著艷色的血。陸瞳快步上前,一把拂下榻上的羅帳。

  月色云羅帳像一片淡色彎月,又如云紗,輕輕柔柔自頭頂飄落下來,將帳外和帳里隔開成兩個世界。

  一同飄出來的還有她冷靜的聲音。

  “保護我。”

  芳姿和瓊影驟然回神,如今已到圖窮匕見的生死關頭,她們二人唯一的任務,就是保護陸瞳順利替王妃接生。

  帳中傳來女子低吟,孟惜顏臉色更加陰沉,那醫女比她出乎她意料的難纏。她驀地瞇眼,聲音陡然變得尖利。

  “拿下她們,生死勿論——”

  剎那間,屋中護衛再無顧忌,拔劍朝屋中幾人撲來。陸瞳被云羅帳擋著,神情不變,仿佛沒聽見外頭纏斗之聲,冷靜地幫裴云姝指點呼吸。

  “噗嗤”一聲,一道冷光從側面直刺而來,擦著陸瞳面頰而過。下一刻又被瓊影的匕首擋了回去。

  “陸大夫,你受傷了……”裴云姝望著陸瞳臉上的血痕,氣喘吁吁地開口。

  “不用管,我沒事。”陸瞳按住她,語氣平淡。

  外頭的纏斗聲越發激烈,芳姿和瓊影因要顧及身后的裴云姝幾人,難免分心,孟惜顏目光閃了閃,高聲道:“你們到底是誰派來的?竟然敢光天化日之下謀害王妃!”

  “盧漢,殺了他們——”

  護衛頭領聞言,突然拋下面前的芳姿,手中長劍一轉,驀地朝陸瞳背后刺去,電光石火間,銀白劍尖沖著陸瞳的后心而去!

  “砰——”的一聲。

  有尖銳的破空之聲響起。

  一道寒光破空而至,氣勢洶洶直穿過人群,狠狠穿破護衛的頭顱。

  溫熱的血一簇噴濺在月色紗帳上,紅紅白白灑下一片斑駁。

  箭矢落地,一同倒地的,還有護衛和他手中的劍。

  屋中纏斗聲不知什么時候停了,死一般的寂靜里,陸瞳聽到孟惜顏開口,嗓音像是在發顫。

  她說:“裴、裴云暎……你怎么來了?”

  裴云暎?陸瞳微微一怔。

  裴云姝也聽到外頭動靜,面露驚喜:“阿暎來了?”

  陸瞳無暇分心,只聽得到有腳步聲自外頭一步步響起,似乎有人進了屋,走到了裴云姝榻前。

  紗帳將里外一分為二,如被澄澄月色分開的白晝與黑夜兩個世界。然而剛剛芳姿與護衛纏斗之時,劍鋒劃破紗帳,月色便有了縫隙。

  透過被劃破的縫隙,陸瞳往外看了一眼。

  一道緋色身影擋在榻前。

  滿地狼藉里,他背對著陸瞳,看不到神情,只看得見腰間全然出鞘的銀刀。

  陸瞳曾見過裴云暎拔刀,但似乎每一次都只是半出鞘便收回,這還是第一次瞧見這雪亮銀刀全然出鞘的模樣,刀刃鋒銳悍然,好似面前人褪去那張親切面具,露出面具下乖戾與狠絕。

  再不掩飾騰騰殺氣。

  他微微側首,渾身散發冷意,聲音卻溫和帶著安撫,對陸瞳道。

  “繼續。”